晴天，乡下的道路仿佛闪着光。我站在这里，看着它伸向远方。蔚蓝的天宇在目所及处与道路交汇，好像可以一路走到天上。
我来这里是为了拜访一个朋友。这是他最初的家，也是他年少气盛时一心要逃离的牢笼。然而，历经三十多年的沉浮，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待在你现在的位置。”他在电话里说，“我马上过去。”
我惊诧于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我仅仅对他描述了“古墙和巨石”，他就明白了我身处何处。正思索时，余光里闪过一个身影。我猛地转过身，看见他朝我挥手，大步走来。我笑了——释然、欣喜与激动；我向他跑去，一路扬起尘土，就连它们也在阳光里闪闪发光。
我们以拥抱迎接了彼此。他所迎接的是沾染风尘的过去，而我所迎接的是满载阳光的崭新开始。
“你终于肯放下工作，来我这待待了。”他这样说道——这是对过去三年里数以百计的邀约的总结。他常打电话说“乡下的树发芽了，你不来看看吗”或是“麦子黄了，来帮帮忙吧”，诸如此类；而我总以工作上的事项推辞着，他也渐渐习惯了没有结果的邀请。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三天前我回答了“好”时，电话那头持续了几分钟或许更久的寂静。那寂静中，我们都没挂电话，也没人试图打破它，就这样待着，尝试听见彼此的心音。
我应该是厌倦了灰白的天空和办公楼的墙壁，所以想要逃离吧。
善解人意的他一次没提城中的事，而是向我讲述乡下的故事。“这些古墙，”他说，“承载着代代的人们和小镇的故事。我的祖上、其他乡民的祖上，到我们这一代，然后会延续至以后……或许我们终将消失，但古墙屹立不倒。你不妨将双手放在它上面，倾听那些古老的故事。”
“所有人的故事？”我有一丝怀疑。“是的，所有人。”他的眼神不带一丝欺骗。
我笑着伸出手，放在墙壁上。“嗨，既然你也属于这里，我会读到你的过去吗？”我故意歪着头看他。他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缓缓踱至我背后，将双手覆在了我的眼皮上。“闭上眼睛，宝贝。”他轻声道，“你会看见一切。”
他的双手有太阳般温暖的温度，我安心地闭着双眼，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地沉入回忆组成的海洋中。

我看见不知多少年以前的村民们在田间劳作，与饥馑或酷寒斗争。
我看见远古的战火烧至村落，乡民们奋勇战斗。
我看见圣诞之夜，翠绿的圣诞树上挂着红红的袜子和洁白的雪花，孩子们开心地笑着。
……等等。我没有继续跟随时间的洋流，而是停在了这里。
我想看得更清晰些。
那个背对着圣诞树、唱着歌的男孩，一头耀眼的金发，不正是小时候的他吗？噢，原来我真的看见了他的过去！
刚想离开，去往其他时段时，我看见了篝火周围的人群中，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我自己！傻气的羊角辫和不符合幼儿年龄的冷漠眼神，不就是我吗？
我不明白。这里明明是他的家乡，不是我的，怎么会……
等一下，“不是我的”？
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画面消失，我惊叫了一声，双手脱离了古墙。
“你还好吗？”我听见他的声音。我麻木地摇了摇头，眼前一片空白。靠在墙上，我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这里，是我的家乡，对吗？”我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无力地问道。
我感觉得到他紧握着我的双手更用力了。我想，我已经有了回答。
往事顷刻间如潮水般涌来。这一次，不是古墙在讲述，而是我自己的回忆。

我重又睁开眼睛，此刻已是黄昏。他站在不远处，望着日落的方向。
“嗨，要顺着这路跑下去吗？”我听见他问。
“好呀，走吧！”我迅速站起身，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我与他，并肩奔跑在家乡的道路上，而这路 ，朝着日落的方向。
年少时，我就与他相识。我们爱一同奔跑，迎接日出、追逐夕阳。
后来他离开，没有告诉任何人去哪里，只是消失了。自此，我失去了少时的记忆，游荡着，也离开了。
喧闹的城市里，我虽失去了心里的家，却没有丝毫不适——在这里，或许人们都没有心的皈依。
我终日这样生活，仿佛平常地遇见了他。于我是初见，于他却是重逢。
我以为这次相识于其他相识并无区别，只是认识的人增多了一位，仅此而已。或许以后会渐渐熟识，甚至成为朋友，但没有一个从一开始就特殊。
他应该是心碎的吧，面对着丢失了曾经的老友。
后来，他告诉我，他要回家乡去。“你也要来吗？”临走前，他问我。
“我要工作，走不开的。”我这么回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不曾放弃邀请，或者更准确地说，从不曾放弃帮我寻回曾经。
而今，我们终得以再次并肩奔跑。
“为什么不放弃？”我含着泪问道。
“害你弄丢过去的是我。”他轻轻地说，“所以我知道，不管多难，我都要帮你找到。”

在城市里时，曾听他叹息：“有什么能持续永久吗？”
如今，我们都听见了答案：
“彼此的爱会于此留驻，现在乃至永久；
“你我的心会于此燃烧，直到我们最后的日子。”

小记 / Notes

毫无悬念，这篇文章的灵感也来自The Fray。我最高产也是最理想化的时期，一直是他们陪我度过。
Our Last Days，收录在Helios专辑的第七首。
故事的男主角，是以Isaac为原型写的。故事里他帮女主角寻回了过去，就像现实中他和The Fray帮我找回了自己。
我写的乡村，更多是我自己对美国乡村的朦胧臆想。我未曾去过，只是梦幻的架构罢了。
现在看去，很多情节设定着实有些惹人发笑。但那还是我自己。

"Our Last Days"
Artist: The Fray

Sunset, hometown America, roads I used to run    
These walls used to hold heroes black and white and gone    
I can show you all the places that we used to go that ain't there no more    
But hold up little darling, it's alright, 'cause I am sure    

This love will stand    
Now and always    
These hearts will burn    
'Til our last days    

When you're young, you just got to know what it's all about    
Then you're old, with a head full of memories you could do without    
It's enough to make you wonder, "Can anything last at all in this broken town"    
But you may be the one place I'm sure about    

This love will stand    
Now and always    
These hearts will burn    
'Til our last days    

Have you had enough    
Have you had enough    

These hearts will burn    
'Til our last days    
This love will stand    
Now and always    
These hearts will burn    
'Til our last days    

——Winter Sun
01-12-2023
Soozhou, China

Picture: Created with Wombo